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要你扶!”强自站起,愧意既生,头脑便清醒了许多,同时感到酒意阵阵上涌,几欲呕吐,这才想起不知不觉间和沐长风同饮了不少酒。

    婉玉见他如此模样,低声道:“你喝多了!”到外间倒了杯热茶来,秦川接过,一口气喝完。

    婉玉接过茶杯,转身放下,却见秦川已将她的外衣抄在手中。她粉脸一红,低声道:“谢谢。”默默接过穿上了。

    秦川潜运玄功,抱元守一,过了片刻,便觉灵台清明,绮念尽消,当下向婉玉微微一笑,拱手道:“在下适才丑态百出,心猿意马,倒教姑娘见笑了。”婉玉晕红双颊,怔了一怔,淡然道:“公子真是一位守礼君子,竟能坐怀不乱,小女子好生佩服。想来那位卓玛姑娘定是公子十分爱慕之人吧?”

    室内烛影摇红,烛光下秦川但见婉玉人比花娇,婉转可人,心中不禁一荡,不敢再看,期期艾艾的道:“卓玛是我的朋友,她……她是个藏家姑娘……唉,我真不该喝酒,我……还是回去罢。告辞!”双拳一抱,大踏步向门外走去。

    婉玉一张姿媚娇艳的脸蛋上突然神色大变,惨然道:“公子好狠心,你若一走,却将婉玉置于何地?”秦川一怔,伸手从包裹中取出两锭金元宝,放在桌上,道:“我包里共有四锭金子,只能给你这么多了,余下的还要做回中原的盘缠呢!”

    猛听得“呛”的一声,白光如练,婉玉已将斜挂墙角的一柄铁剑拔出,手臂一弯,横剑往自己颈中抹去。

    秦川大惊,身形一晃,急步冲了过去,快如闪电般抢过长剑,叫道:“婉玉姑娘,你做甚么?”

    烛光下但见婉玉一张俏脸苍白异常,充满凄然欲绝的神情,惨然道:“公子今晚若离开此楼,婉玉断不能苟活。”

    秦川惊问:“这是何故?”婉玉冷冷的道:“公子还是请便回吧,婉玉是生是死已与你无关!”欲待夺剑自刎,但觉那剑身在秦川手中竟似生了根一般纹丝不动,她脸现诧异之色,道:“你,你会武功!”

    秦川一笑,头也不回,随手将那长剑往身后一掷,烛光中但见寒光一闪,刷的一声响,长剑竟远远插入墙角的鞘中。

    婉玉脱口道:“难怪姓沐的会如此拉拢……”遂觉失言,转过身去,背对着秦川,腰肢轻颤,双肩微微抽动。

    秦川问道:“你适才说什么?”

    婉玉摇了摇头,默然不语,过了一阵,缓缓回转身来,淡淡的道:“秦公子,你别问缘由,反正我是不想活了。你还是走吧,别耽误我投胎转世。”秦川直听得莫名奇妙,寻思:“听那杨敏之言,她可是这间妓院的摇钱树,怎会舍得让她死?”说道:“婉玉姑娘,你青春年少,又……这般美貌,何必非要寻死?那又是为甚么?千万别想不开啊!”

    婉玉见他额头青筋突起,一副着急万分的模样,生怕自己就此寻了短见,不由得心念一动:“看他样子,绝非做作。”扭转了头,道:“我自愿就死,与你何干,你快走吧!”

    她越是这般,秦川越是不敢走了。

    婉玉见秦川急得抓耳挠腮,手足无措,忍不住噗哧一声笑了出来,俏目一转,说道:“除非你答应我今晚不走!”秦川摇了摇头,支吾道:“我不能答应你!我不想呆在这种地方!”

    婉玉脸色倏变,冷冷的道:“你瞧不起我是个青楼妓女,又何必管我死活,马上给我滚!”

    秦川呆了一呆,铙是他平时能说会道,此时却哑口无言。却见婉玉忽然头一低,奋力往墙角撞去。

    秦川身形一斜,已拦在墙边,婉玉竟一头撞在他胸口。秦川只觉她这一撞劲道极大,显然是一心求死,叹了口气,道:“好吧,我答应你,我今晚呆在这里不走便是?”

    婉玉回嗔作喜,抬起头来,一张艳若桃李的俏脸洋洋得意的瞧着他眼睛,道:“你是男子汉大丈夫,一言九鼎,可不许反悔!”

    秦川正色道:“我自然绝不反悔,但是咱们把话说在前头,我可决计不能跟你……跟你……那个?”婉玉登时满脸红晕,羞不可抑,猛地推开他身子,啐道:“别臭美啦,谁想和你……和你那个了?”秦川心道:“那你刚才还这般对我?”却又怕惹恼了她,一伸舌头,不再作声。

    婉玉鉴貌辨色,已猜中了他的心意,哼了一声,道:“你心里还是把我当成低三下四、水性杨花的下贱女子了。”秦川一呆,做声不得,更加不知所措。

    便在这时,耳听得屋外笃笃笃的敲着竹梆,跟着当当当锣声三响,这才惊觉不知不觉间已到了三更时分。

    婉玉忽然将蜡烛一一吹灭,室内顿时漆黑一团。秦川奇道:“你做甚么?”婉玉不理他,蹑足走到外间,侧耳听了一忽儿,又蹑足返回,拉着秦川来到床边。秦川只觉她小手软绵绵的,柔滑如凝脂,心头一跳,急忙挣脱,道:“我不能睡在你床上。”婉玉哼的一声,压低声音道:“知道你是江湖好汉,救人救到底,还不欺暗室,小女子佩服!现下我这个弱女子都不怕,你怕什么啊?”秦川道:“你究竟想怎样?”

    婉玉悄声道:“你声音轻些,周围可能有人监视偷听。”

    秦川哭笑不得,道:“我又不是什么重要人物,怎会有人来监视?”忽地心念一动,问道:“难道是监视你的?”婉玉格格娇笑道:“你总算还没笨到姥姥家。”秦川奇道:“那又是为什么,怕你逃跑了么?”婉玉哼了一声,道:“是我自个儿答应来风月楼做这个劳什子的花魁的,说好的去留皆由我,为何要逃?”

    秦川直听得一头雾水,正要再问,忽听婉玉悄声道:“你快躺下,我刚听到外边好像有动静!”不容秦川多问,已帮他脱了鞋子,扶他躺下,将锦被盖了。秦川闻到锦被上淡淡熏香的味道,猛一挣扎,想要挺腰坐起,不料婉玉适于此时低下头来,两人两下里一凑,秦川的嘴唇正好在她嘴唇上碰了一下。

    只听婉玉低低“嘤”的一声,黑暗中看不出究竟是惊是怒,是羞是怨?

    秦川大吃一惊,待要分辩自己并非有意轻薄,却又不知如何说起。更觉她的嘴唇温软湿润,芳泽微闻,他心头一凛,又一挣扎,却被婉玉伸手按住胸口,听她轻声道:“嘘,亲都亲过了,别再乱动啊,我有话问你。你不准欺骗我!”

    秦川见她似是不以为忤,心下略定,道:“对不起,我不是故意的。有什么话你问吧?”婉玉搬了张锦凳坐在床边,将嘴巴凑在他耳边道:“我想先问问,你和你的那个卓玛妹子是怎生认识的?”秦川道:“你问这个做甚么?”婉玉道:“现在是我问你,不是你问我,你已经答应我有问必答,快说!”秦川心想我几时说有问必答了,但已领教此女不依不饶的脾气,只好将与卓玛相识的始末说了。

    婉玉沉默片刻,哼了一声,道:“原来那位卓玛妹妹人那么幸运,还拜到高人门下,以后武功定然不弱了。”秦川道:“她家里发生那么多事,原该多学些本领才是。”婉玉不以为然的冷笑数声,转而问起秦川的事。秦川便将入川习武等诸般情由说了。他只道婉玉这次定又出言揶揄自己,谁知她除了对沐长风的事多问两句之外,并没有再说什么。

    秦川道:“你别老问我啊,我也要问你,你也不准骗我。”婉玉道:“那要看是何事了?”秦川道:“凭什么你让我有问必答,不得欺骗,你却还要分何事?”婉玉哼道:“你堂堂一个昂藏七尺的大丈夫,偏偏要跟我一个弱质女流计较,羞也不羞?”秦川哑然道:“好,那我问你,沐前辈和杨妈妈是何关系?”

    婉玉道:“我来此不过一月,不太清楚。但听说沐大爷年轻时人称‘玉面郎君’,是个才貌双全的美男子,很多女子都想嫁给他。但他所爱之人十几年前便死了,听说当年他还在泰山跳崖自杀殉情呢,只是未曾死掉。不过这个狂书生从此便自称‘千古狂客’,誓不再娶。听此间的人说,杨妈妈这么多年未嫁,便是为了此人。”秦川默然半晌,才道:“沐前辈和她倒是一对。却不知为何现下一个住在济南府,另一个却在成都妓院里做鸨娘,这,这岂不可惜?”

    婉玉在他耳边吹了口气,道:“你和沐大爷相识才两个时辰,喝过几杯酒,连他是好是坏都不知,怎么就这般关心他了?”秦川直觉她吐气如兰,不自禁怦怦心跳,忙自克制绮念,道:“我觉得沐前辈是个大英雄,只是脾气怪了点。原来他爱侣早逝,难怪会喜怒无常。”叹了口气,道:“婉玉姑娘,你,你自个儿呢?”

    婉玉哼道:“你生来命好,自幼有父母哥哥疼爱,有位了不起的师父教你功夫,更有个美若天仙的卓玛妹子好生惦记着,今日还有个中原同乡请你到最好的妓院寻欢作乐。人家却是个苦命人,我娘刚怀我没多久,全家便被坏人害死啦,我娘也在我十三岁那年病死了,我一个人孤苦伶仃,常常被人欺侮……还沦落风尘……”说到后来,自伤身世,悲不自胜,呜呜咽咽的哭了起来。

    秦川听她哭得凄婉,不禁心头恻然,从被中抽出手来,拉了拉她衣袖,意示安慰。婉玉将他的手放在自己脸上,伏在他身上哭得更厉害了。

    她哭了一会儿,却渐渐没了声息,竟自睡着了。秦川心想:“想不到她的命竟比卓玛还要苦,卓玛至少还有个哥哥,还有师太,她却是一个孤女被迫卖身在这妓院之中,做了烟花女子。”他下山之初,本觉得山下的世界热闹好玩,后来听到卓玛全家罹难、张标兄妹逃亡的不幸遭遇,大感愤慨,此际又听了婉玉的离奇身世,愈益感到世事无常,不由得心中大为沮丧。

    他轻轻翻身下床,将婉玉抱上牙床,盖好锦被,又想:“她说我若是离开,便会自杀,却不知是何缘故。嗯,想来妓院中的规矩便是如此。”怕惊醒了她,悄无声息的出了门。他目力极佳,夜色中依稀望见楼道下门闩已插上,那两个小鬟也已睡了。

    当下身子一晃,窜出窗外,左手在窗格上一按,已轻轻翻上了楼顶,放眼四顾,但见夜色沉沉,却哪里有一个人影?

    他在小楼四周迅捷异常的游走了一周,并未察觉有人监视,心想多半是婉玉疑心生暗鬼,自己吓唬自己。

    是夜阴云低垂,月黑风高,院子里静悄悄的。他掠至那小桥之上,一眼瞥见后院中另一座小楼上灯火通明,窗纸上映出两个人影,一男一女,那男的兀自摇头晃脑,似已酩酊,仍在不住仰脖饮酒;那女的似是劝阻他再饮,却被那男的伸手推开。

    他认出二人身影是沐长风和杨敏,心想:“都过三更了,这两人还不歇息,沐前辈的酒兴倒真的不小。”此刻冷风拂面,酒意尽去,想起适才被婉玉戏弄之事,心中既感羞惭愧疚,亦复暗觉魂为之销。

    正自胡思乱想间,忽听得一阵衣袂带风之声,从后院墙外飞身进来二人,几个起落,已窜到了那栋小楼下。

    那二人手中各执兵器,一人使剑,一人使刀。使剑之人突然腾空而起,跃上二楼,破窗而入,使刀之人则隐身花树之间,想来是在楼下接应。

    但见人影晃动,一个女子“啊”的一声,惊呼道:“你、你是什么人,想做甚么?”正是杨敏的口音。

    只听得一个男子声音狞笑道:“杨妈妈真是贵人多忘事,连我的声音都听不出了?这个脓包男人是谁,我还没拔剑便吓晕了?”杨敏颤声道:“他姓……姓沐,是我们的客人,多半喝醉啦!你又蒙面又拿剑的……别吓坏了他!”

    那男子道:“早听说杨妈妈徐娘半老,风韵犹存,连那些窑姐儿都不及你,可惜发过誓从不接客的,怎么今日会破例让男人进了你的房啦?八成是春心荡漾了吧,哈哈!”笑声中充满了淫邪之意。

    杨敏支吾道:“他,他是我的一个老相识……他喝醉了……大爷,你上次来胁迫我将咏蝉转让给周三爷,我不是已经照办了吗,这次又来做甚?”

    那男子笑道:“那也算你识相,咏蝉那小荡妇现已做了周三爷的第九房姨太太了,那可是夜夜专宠呢。说起来你这个老鸨倒是真有能耐,走了个咏蝉,又弄来个婉玉,周三爷说了,这个婉玉比咏蝉要强百倍,便是将他老人家九个老婆加起来换婉玉一个他也毫不犹豫。嘿嘿,现下你该明白我的来意了吧?”

    杨敏鼻中哼了一声,气愤愤的道:“岂有此理,成都城里妓院那么多,他姓周的干么偏偏盯着风月楼不放?”

    那男子道:“怪只怪你这里的姐儿都他妈的太美啦,是男人都受不了的。如今这位刚来的婉玉姑娘,听说只要见过她一面的都被迷得神魂颠倒,七荤八素。我们三爷虽然来了两次,也只不过见到她的半张脸,连她弹的小曲儿都还没听完整过。我们三爷听说不少达官贵人都在想办法弄她上手,怕被人抢了先,因此着我再来惊扰一下杨妈妈!三爷说了,杨妈妈尽管开个价,便是比咏蝉高出十倍,他老人家也决不会皱一下眉头!”

    杨敏默然,过了片刻,才道:“实不相瞒,婉玉姑娘跟咏蝉那帮窑姐儿确实不同,她可是个清倌人,尚未梳笼。这件事须她本人首肯才成。”那男子嘿嘿冷笑,道:“妈的,替老子告诉她,三爷看中了她,是她的造化!横竖这事就劳你杨妈妈你的驾啦!”

    杨敏又惊又怒,道:“你们未免欺人太甚,我若不同意呢?”

    那男子哼了一声,道:“老子还是上次那句话,一剑先宰了你,再一把火烧了你的风月楼!”只听杨敏“啊”的一声,那男子道:“周三爷给成都府衙龚大人面子,不想多出人命,但是你也别再惹他老人家生气!我劝你还跟上次一样乖乖识相点,明日酉时之前,周三爷要听到你的准信!否则,就别怪老子心狠手辣!告辞了!”

    但见一条人影一闪,已纵下楼去。

    隐匿树下之人见那人影下楼,轻轻唿哨一声,二人又迅捷无伦的几个起落,跃至后院,越墙而出,消失在夜色中。

    秦川在小桥上运用上乘内功听得真切,心下又惊又奇,惊的是那周三爷如此贪婪凶残,奇的是以沐长风的盖世神功,居然坐视不理,任凭杨敏受辱,难道他真的如杨敏所说,喝酒喝多了?心想:“若是沐前辈不管此事,婉玉姑娘可要遭殃了。”

    却见杨敏轻轻关上被那男子踹破的窗户,似是擦了擦眼泪,将醉倒不省的沐长风扶上了床,跟着又熄灭了烛火。

    秦川立身处的小桥跟那栋小楼相隔甚远,见二人各已安寝,无由相询,悄立风露之中,思如潮涌,想道:“婉玉姑娘真是命运多舛,连在这青楼之地也呆不安稳。”想起她的轻颦浅笑,楚楚可怜,以绝世之姿而遭此无妄之灾,脑中翻来覆去竟然只是“红颜薄命”四个字。

    他本欲就此离去,心头忽然莫名的一沉,悄然掠回婉玉房内。听得她呼吸均匀,正自酣睡,浑不知祸从天降,不禁心中大起怜意,唏嘘不已,他连日赶路,酒劲方消,困意上来,竟自伏在床头沉沉睡去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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