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情植物（第1页）

1995年的秋天，我来到古城开封，开始我的大学生活。高中时的英语老师曾站在讲台上给我们讲述他上大学时候的一些事，我还记得我当时看着窗外高大的白杨树，心里充满难以抑制的向往。“同学们都加把劲吧，”风度翩翩的英语老师总结道“大学就是伊甸园！”

伊甸园里最适宜一株名叫爱情的植物生长。可是刚入校的我只能站在爱情的门槛前，眺望着门里的风景，却没勇气跨进去。半年过去后，小娟和班里的轻扬开始谈恋爱。一到双休日，轻扬就来找她，两个人在外面玩一整天，小娟很晚才回来。我知道他们是到古城东郊的一座公园里去了，那是个有些古旧而宽敞的公园，供着一位治水的英雄。

我竟然有些嫉妒小娟，我不知道自己的嫉妒从何而来。我见不得小娟从外面回来后，脸上掩饰不住的幸福的微笑，那让我觉得心里猫抓一样难受。我把这感觉告诉最好的朋友婉儿，婉儿笑了，说：“你是不是爱上轻扬了？”我急忙否认。说实话，轻扬并不是我心目中的理想。他生得太单弱，个子不高，鼻梁上架着副眼镜，整个一文弱书生。我的理想是高高大大的男孩子，胳膊长长的，能把我整个裹进怀里，让我在他宽阔的怀抱中生长。我渴望小鸟依人的感觉，渴望有个象大树一样的男人在我身边，我愿做棵春藤，攀附在他身上，成为他的一枚枝叶。

轻扬的文章写得很漂亮，是学校诗社的社长。我曾经读过他发表在报纸上的散文，文笔之优美，让我惊诧。我知道，我写的不如他。我一向为自己清丽的散文自豪的，可是却不得不承认与他的差距。从那之后，我格外注意他，仅此而已。

婉儿说：“你这种情绪让小娟知道了，她要生气的。”

我的情绪当然不能让小娟知道。虽同住一室，我和小娟只是极普通的朋友，她是班里的团支书，还在学生会任职，是个风风火火的活动家、组织家，我看不惯她热衷于争权夺利的劲头，她看不惯我风花雪月的小女人腔调。总之，我们是完全不同的两种人。

那时我暗暗地喜欢上了系里的一个叫小季的男孩儿。他很高大，唱歌很好听，性情直率，不拘小节。他的眼睛不大，但很深很深，看一眼就让人心跳。

我是多么喜欢高高大大，会唱歌的小季啊。

小季看我时的目光淡淡的，没有任何内容。我对自己说：“我只等你一年，你再不来找我，我就去找别人了。”我为自己买了一枚小小的玉坠，整天挂在脖子上。我想，等小季来找我的时候，我就送给他，告诉他，我曾经怎样痛苦地等待过他。我甚至想，等结婚了，我就跟他说，那时候我恨你恨得牙痒痒。我的日记本上写满了他的名字，小季，小季，你知道我喜欢你吗？你为什么还不来找我呢？

这一切我都没有告诉婉儿。不知道怎么的，随着与婉儿的友谊一步步加深，我却总是下意识地想躲着她。我不否认她是个十分可爱、善良、纯洁、伶俐的女孩，不幸的身世使她格外渴望被人关怀，被人照顾，她渴望真诚的温情和关心。婉儿的这种情绪给了我很大的压力，而且她似乎太敏感了，她甚至不喜欢我有其他朋友。有一次同宿舍的灵灵生病，我给她买了几天饭，没事的时候坐在她的床边陪她说些话，没想到婉儿竟动了气，对我冷言冷语，话里有话，这让我心里很不舒服。

后来婉儿就掉进了感情的旋涡。

那是1996年的夏天，一个热得异乎寻常的夏天，一个被长裙飘得让人晕眩的夏天。

他叫李飞，一个很帅气很有内涵的男孩子。李飞是生物系的，第一次见他的时候，他还跟眉在一起。眉是婉儿高中时的好朋友，已经工作了。我只见过眉一次，那是她来送李飞上学的时侯，顺便到210来看婉儿。那是个很美丽的女孩子，白皙娴静高雅脱俗，穿着长裙的走姿袅袅婷婷，头发很长披在肩上，象古装戏里的美人。

不知道为什么，眉和李飞分手了。婉儿也说不清他们两个好好的，怎么说分手就分手了。眉来找婉儿，说了跟李飞分手的事。婉儿告诉我说，她听到这个消息竟有点高兴。

李飞很痛苦，他和眉已经谈了好几年恋爱了，他已经习惯了有眉的生活，他爱眉。眉说出分手的话，让他吃了一惊，他有些怀疑眉是不是和她单位的谁好上了，但这种担心是无法启齿的，他也不是个爱纠缠不休的人，见眉去意已决，他只好同意分手。然后眉说了一句让他惊诧的话，眉说：“你可以去追婉儿嘛，她那么漂亮，又没有男朋友，我看你们挺合适。”李飞压根没想到这一层，在他眼里，婉儿只是个小女孩罢了，一直象个小妹妹。

婉儿见到他的时候，他一脸憔悴，人整个瘦了一圈。婉儿心疼不已，婉儿想，这是个多么痴情的男孩子呀，能得到他的深爱，该是多么美好的事。

婉儿经常去找李飞。起初李飞并没觉得什么，因为在他失恋之前，他们就经常在一起。可时间长了，他渐渐觉出了婉儿眼里的内容。他觉得不太可能，他认为自己对婉儿的感情不会超出哥哥对妹妹的感情。他爱的是眉那种成熟的女人，不仅是心理的成熟，更是身体的成熟。在这方面，婉儿显然不是眉的对手。她太纯洁了，纯洁得让男人没法起任何哪怕是吻她一下的念头。李飞开始躲着婉儿，婉儿去找他，他推说有事要做，让婉儿回去等他电话。

婉儿觉察到李飞的推拒，感到无所适从。她问我该怎么办，我说：“你是不是真的爱他？”婉儿坚定地点点头。

“那你有没有勇气再去找他？”婉儿不再点头了，她的眼里又蒙上了我熟悉的一层愁雾。我安慰她说：“把他忘了吧，说不定他根本没你想的那么好，不然，眉怎么会跟他分手呢？”婉儿没说什么，我知道她听不进我的话，爱恋中的女孩通常都听不进别人的话。老实说，我也不知道我说的对不对，我没有谈过恋爱，怎么知道男孩子的心思？

在轻扬的游说下，我加入了他的诗社。又承蒙社长大人提拔，荣升为副社长，我虽然百般解释说我不会写诗，而且也不打算学，可轻扬依然坚持着他的任命，并说：“你是个很有灵气的女孩，希望你能帮我一把，不管你写什么。”这让我有些受宠若惊。诗社办了一份油印的小报，名字叫野草，轻扬就整天为这份小报奔忙着。我身为副社长，自然难辞其究，只好跟着连日忙碌。在轻扬的再三请求下，我写了一首诗交给他，严格地说那根本就不叫诗，只是分行排列的散文。轻扬看了之后，笑了，用玩笑的口气说道：“以后我教你写诗吧。”

我轻轻笑了笑，心想，这真是一个自负的男人。不幸的是，我也是个自负的女孩子。两个同样自负的人应该不会擦出什么爱情火花吧。

工作中接触的机会多了，我发现轻扬是个很有意思的人。本来，我觉得写诗的人都有些神经质，似乎不犯点傻，就不叫诗人。但是轻扬不是那样，他的行为举止都正常得不能再正常，熟了之后，说话间还能来两句幽默。他对什么事都很认真，比如他领着办野草，又开创了一份综合性的刊物追梦。我帮着他到处约稿，自己也写了好几篇让他挑选。除此之外，还有数不清的杂事。我们都是穷学生，出这本刊物，完全是自费，可想而知，该有多么窘困。一开始，我对这件事并没有太多的热情，可轻扬完全把这份刊物当作一项事业来做，他的认真劲、执著劲感染了我，让我情不自禁、心甘情愿地跟随着他，去经营我们的精神家园。

很多次，我们忙过了学校开饭的时间，他就请我到校园外的小饭店吃饭，讲他上小学，上初中时的事。他的叙述有章有法，起伏跌宕，引人入胜，常常惹得我哈哈大笑。笑过之后，觉得他这个人真的很有意思。我们在路上走，一边很亲密地说话，有一瞬间，我有一种错觉，仿佛我们是一对恋人。我产生了把他从小娟手里夺过来的念头。但是晚上躺在床上，我又意识到我还在想着小季，虽然他不理我，但我舍不下他，一想起来他有可能和别的女孩在一起，我的心里就象刀割一样难受。

当第一期的五百本追梦印出来的时候，我看着那质朴的封面，看着里面六十多页内容，百感交集，这里面包含着我多少心血呀。轻扬认真地看着我，认真地说：“谢谢你！”不知怎么的，我忍不住流泪了，为自己，也为轻扬。如今象他这样认真执著地追梦的人太少太少了。他自办刊物，在学校里很少得到别人的认同，大家都以为他是在沽名钓誉，哗众取宠。小娟也是这样认为的，她觉得这样的事既出力又不讨好，还白白地往里贴钱，实在是不划算。她说，要是学校给拨一部分钱，还差不多。为此，她找到系里，想为追梦争取一点经费，但她失败了。她劝轻扬放弃追梦，认真复习，争取期末考进班级前十名，这样就有评三好学生的资格，她已经升为系团支书，只要轻扬的成绩过了关，她完全可以让轻扬成为三好学生。轻扬拒绝了，他没想到小娟是这样的人，他有点失望，当三好学生有追梦重要吗？

这件事深深地伤了轻扬的心。

一年很快就要过去了，小季还没有来。秋天到了，落叶铺满了校园的小径，我默默地来到梅园--那是校园里最美的一座园子，里面种着很多株梅花，我就叫它梅园。我在长廊里坐下，看着那些日渐干枯的花和草，心里充满失望和悲哀。我怀疑自己的魅力，为什么小季一点都没有注意我呢？我真的那么普通么？真的一点吸引人的地方都没有吗？小季，小季，你在想什么？你有一点点喜欢我吗？

我多么喜欢长胳膊长腿，会唱歌的小季啊。

那枚玉坠还在我的胸前挂着，一下一下撞击着我的心。

晚上，拉上帘子，我躺在自己的角落里，仔细地看着那枚玉坠，它这么纤巧细致，如同我的心。美丽的期待为什么没有美丽的结局呢？

上课的时候，我悄悄地坐在小季的身后，悄悄地注视着他的背影。这么宽阔厚实的脊背，靠上去一定很舒服。我软弱地爬在桌上，一股从心底深处流出的凉意袭满了我的全身，我怕极了。

我决不主动去找他。我对自己说，再等你两星期，这是你最后的机会。

周末是情侣们的节日，宿舍楼下总是有很多痴情的男生，痴痴地盯着某一扇窗户，耐心地等待着。有很多飞燕般花枝招展的女生飞向他们，然后俩人亲亲热热地走了，她们的脸上挂着让人羡慕的幸福的光彩，我看着，心里酸酸的。我多么希望小季也在楼下等我，拉着我的手，穿过茫茫人海，走向天涯海角

轻扬经常来210找小娟，有一次小娟不愿意跟他出去，还很恼怒地让他滚，轻扬很尴尬地站在那里，进也不是，退也不是。他的眼中闪现着让人迷惘的东西。我远远地盯着他瞧，发现他的眼睛其实很动人。

轻扬一个人走了。

我悄悄地跟在后面，看着他走向一座篮球场，他在球场边的看台上坐了下来，我躲在暗处，注视着他。他在叹气，他在没有目的地东张西望。一个孤独而失意的男孩子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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