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二天一早便有人敲门,妙珠惊醒了问道:“是不是阿金?做啥?”“是我。”阿金高声相答:“古老爷来了。说有要紧事情,要跟胡老爷说。”
于是妙珠推醒胡雪岩说知究竟。他披衣起床,开出门来,古应春歉然说道:“对不起!吵醒了你们的好梦。有个消息,非马上来告诉你不可。”
胡雪岩睡意犹在,定定神问道:“什么消息?不见得是好事吧?来,来,进来坐了谈。”
“不必!我直截了当说吧!五哥派了专人送信来,上海洋商那里,事情怕有变化,庞二那里的档手出了花样”
“是那个性朱的吗?”胡雪岩打断他的话问。
“是的。就是那个外号‘猪八戒’的朱观宗。”
“这个人我早已看出他难弄。”胡雪岩摇摇头“你说,他出了什么花样?”
“五哥派来的那个人很能干,讲得很详细。是这么一回事”
原来“猪八戒”野心勃勃,想借庞二的实力,在上海夷场上做江浙丝帮的头脑,因而对胡雪岩表面上“看东家的面子”不能不敷衍,暗地里却是处心积虑要打倒胡雪岩。
自从古应春跟洋商的生意谈成功,由于事先有庞二的关照,猪八戒不能不跟着一起走。坏在胡雪岩不在上海,一时不能签约,而古应春又到了同里,造成可乘之隙。据尤五打听来的消息,猪八戒预备出卖胡雪岩,他已跟洋商接过头,劝洋商以他为交涉的对手,他也愿意订约保证,以后三年的丝,都归此洋商收买,而眼前的货色则愿以低于胡雪岩的价格,卖给洋商。
“这家伙是跟洋商这么说:你不必担心杀了价,胡某人不肯卖给你!你不知道他在实力,我知道,他是空架子,资本都是别处地方挪来的,本钱搁熬在那里,还要吃拆息,这把算盘怎么打得通?不要说杀了价,他还有钱可赚,就是没有钱赚,只要能保本,他已经求之不得。再说,新丝一上市,陈丝一定跌价,更卖不掉。”古应春越说越气,声音提得很高,象吵架似地:“你看,这个忘八蛋的猪八戒,是不是汉奸?”
“你不必生气。我自有治汉奸的法子。”胡雪岩好整以暇地喊道“妙珠:你叫阿金先弄些点心来给古老爷呢。”
“不必,不必!我吃不下,气都气饱了。小爷叔,”古应春说“我看只有一个法子,一面你或者请刘三爷,赶到南浔去一趟,请庞二出来说话,一面我赶回上海,联络散户对付猪八戒。”
“庞二是孙悟空,治猪八戒倒是一帖药。不过,还没有到要搬请齐天大圣出来的时候。”胡雪岩又说:“至于联络散户对付猪八戒,打狗要看主人面,庞二面上不好交代,”
“小爷叔!”古应春真的有点着急“你处处请交情,爱面子,你不想想人家跟你不讲交情,不讲面子,”
胡雪岩想了想,笑了“我已经有了法子。”他说“猪八戒识相的,我们善罢干休,他如果不识相,那就真正是‘猪八戒照镜子’,我要搞得他‘里外不是人’。”
“好啊!小爷叔,你说!”
“不忙,不忙,先坐下来。”
等胡雪岩拖他进了“新房”妙珠已经草草妆成,一夜之隔,身分不同,古应春笑嘻嘻地叫一声:“阿姨,恭喜,恭喜!”
“不敢当。”妙珠娇羞满面“古老爷请坐,啥事体生气?听你喉咙好晌。”
“现在不气了。”胡雪岩接口说:“快弄点茶水来,我渴得要命。”
于是妙珠唤来阿金,一面伺候胡雪岩漱洗,一面张罗着招待客人。胡雪岩说“有了法子”是宽古应春的心的话,直到慢慢洗完了脸,才真的筹划出一个办法。
于是胡雪岩一面陪着古应春吃早点,一面授以对付“猪八戒”的秘计。
古应春心领神会,不断称是。等谈妥当,古应春即时动身,赶回上海,照计行事。
依照预定的步骤,他首先去看洋商,怡和洋行的大班吉伯特,那个原在东印度公司任职的英国人,极善于做作,一见古应春的面,首先表示惋惜,当初谈成交后,不曾先签下一张草约,于今接到欧洲的信息,丝价已跌,所以不能照原定的价格成交,他个人表示非常抱歉。又说:如果当初订下草约,则此刻照约行事,总公司明知亏本,亦无可奈何。怪来怪去怪古应春自己耽误。
“是的,草约不曾订,是我自误。不过,中国人做生意,讲究信义,话说出口,便跟书面契约一样有效。”古应春从容问道:“欧洲的丝价,是否已跌,我们无法求证。我只想问一问:你是不是仍旧愿意照原价买我们的丝?”
“抱歉!我已经说得很清楚了。”吉伯特答道:“如果你愿意减价百分之十五,我们依旧可以交易。”
“不行!”古应春答:“你向任何一个中国商人买丝,都需要这个价钱。”谈判决裂是在意中。古应春离开抬和洋行,立即赶到二马路一家同兴钱庄,取出一张五千两的银票,存入“福记”这个户头。
“好的!”同兴的伙计说“请你把折子给我。”
“没有折子。”古应春答道“我们是裕记丝栈,跟福记有往来,收了我的款子,请你打一张收条给我。”
生意上往来,原有这种规矩,同兴钱庄便开出一张收据,写明“裕记丝栈交存福记名下银五千两整”付与古应春。同时又通知了福记,有这样一笔款子存入。
“福记”就是“猪八戒”的户头,他的名字叫朱福年。一接到同兴的通知,深为诧异,因此等古应春去拜访他时;首先但提到这件事“老兄,”他问“我们并无银钱上落,你怎么存了五千银子在我户头里?”
“这是胡先生的一点意思。”古应春答道:“胡先生说,平常麻烦你的地方很多,早想有所表示,现在丝上赚了一笔,当然要送红利。”
“不敢当,不敢当。”朱福年忽然装得忧形于色地“应春兄,你是刚回上海?”
“是的。”
“那么,怡和洋行的吉大班你碰过头没有?”
“碰过头了。”我就是为这件事,来向你老兄讨教的。吉伯特说欧洲的丝价跌了,要杀我们的价。你看,该怎么办?”
“这我正也为这一层在伤脑筋。洋人坏得很,我们要齐了心对付他。他要杀价,我们就不卖。”
“你这里实力充足,搁一搁不要紧,我们是小本钱,搁不起。”
“好说,好说。”朱福年试探着问“应春兄,你那里的货色,是不是急于想脱手?”
古应春点点头,面色凝重而诚恳“实不相瞒,”他说“这票丝生意,如果先没有成议,各处的款子都还可以缀一缓,因为十拿九稳了,所以都许了人家最近料理清楚。想不到煮熟了的鸭子又飞掉,只好请老兄帮忙,让我们过一过关。”
“不敢当,只怕我力量有限,作不得主”
“当然不会让老兄为难,”古应春抢在前面说“跟洋人做生意,不是这一回,再困难也不能走绝路。老兄也是内行,晓得洋人的厉害,所以我们这票丝,跌价卖给洋人,无论如何不肯。我跟吉伯特已经说过了,不管向哪个中国人买丝,都非照原议的价钱不可。只要大家齐心,不怕洋人不就范。我想这样,便宜不落外方,我们少赚几个,老兄帮了我们的忙,总也要有点好处。”
接着古应春便说了办法,拿他们的丝卖给朱福年,照吉伯特的原价打个九五折,换句话说是,给朱福年五厘的好处,算起来有一万六千银子。
古应春的神态,看来恳切,其实是安排下一个陷阱,如果朱福年知趣,收下那五千银子的“红包”高抬贵手,仍旧照原议,让古应春代表同业跟吉伯特去打交道,订约成交,利益均沾,则万事全休。无奈此人利令智昏,一只手如意,一只手算盘,心里在想,一转手之间,有一万多银子好赚,而且归自己出面订约,马上就变成同业的头脑,这样名利双收的机会,岂可错过?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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