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骂。继而发现,骂人的时候,注意力转移,疼痛似有所减轻。

    真也好,错觉也罢。

    两人骂得更是起劲。

    顾卿之外,舱室里的海匪商人,包括锦衣卫,都愣住了。

    这情况,是不是有哪里不对?

    抓人的是官军,用刑的是锦衣卫,就算要骂,也该找准对象。狂喷谢十六,问候其祖宗十八代,算怎么回事?

    该不是抽傻了?

    校尉停手,奇怪的看一眼鞭子,转转手腕,才用七成力气,不至于吧?要不然,多抽几鞭,大概能再抽回来?

    两人兀自大骂,声音传到舱室外,清晰无比。

    听到校尉禀报,杨瓒从岛上赶来。没承想,刚下到船舱,就遇见这样一幕。

    怪事年年有,今年特别多。

    杨御史负手,考虑两秒,决定把人提走,回岛上盘问。

    “把人带来,本官就不进去了。”

    “是。”

    校尉领命,推开舱室。

    一瞬间,海匪的声音更加清晰。仔细分辨,可以发现,谢十六作为讲价资本的海船,也被顺嘴带了出来。

    “住口!”

    谢十六终于不再保持沉默。沙哑出声,换来的就是两鞭。

    海匪头目豁出去,老子都要死了,还怕什么?

    “那两百艘船,我知道在哪!只望大人给个痛快!”

    顾卿没做声,杨瓒心头一动,忽然改变主意,推门而入。走到顾卿身边,颔首之后,低声说了几句。

    闻言,顾同知抬起右臂,示意校尉停下。

    “本官有话问你。”

    杨瓒上前,同海匪平视。意思很明白,合作的话,便给你个痛快,可以去阎王殿投胎,重新做人;不合作,先让锦衣卫教做人,再送阎王殿。

    都是死,差别可会相当大。

    “大人问便是。”海匪咧嘴道,“小的必知无不言。”

    做了一辈子海盗,海上岸上,可谓坏事做绝。手中的人命,两个巴掌都数不过来。

    先时误信谢十六,以为能被朝廷招安,自投罗网。现如今,希望破灭,只求能少受点罪,早死早超生。

    “好。”

    杨瓒示意校尉将人放下,喂他服下一丸伤药,才开口道:“两百艘船,都是几桅?船身长多少,能载多少人?”

    海匪也不起身,盘膝坐在地上。

    “十八艘运粮船,两艘夷人的帆船,余下都是商船。可载人数,多者上千,少则一两百。另有二十余艘倭人的小舢板,均为往来补给之用。”

    海匪说话时,谢十六双眼圆瞪,气急想要开口,却被校尉堵住嘴,两拳击在腹部,再出不了声。

    见状,海匪头目咧嘴大笑。这种幸灾乐祸,常人实难以理解。

    “运粮船?”杨瓒蹙眉,“岂不是官船?”

    “的确是官船。”海匪嘴咧得更大,“官老爷胃口大,什么不能卖。都是皇帝老子的钱,卖了也……嗷!”

    过于得意,嘴上没有把门,直接被校尉一脚踹翻。

    被提着领子坐起身,方才回想起,自己是在哪里,面对的又是什么人。

    “从何人手中买下,你可知晓?”

    海匪摇摇头,说话终于开始小心。

    “最早的,是成化早年的运粮船。最近的,是弘治十三年,昌国卫的海船。小的只管杀人抢钱,船经谁的手,都要问许大当家和谢十六。”

    兜兜转转,又回到原题。

    知道再问不出什么,杨瓒同顾卿商量,先将两个海匪头目关押,寻到海船后再行处置。

    “许光头已死,欲查出卖船之人,需谢十六开口。”

    “我知。”

    令人将两个海匪头目带下,分别看押。

    顾卿从校尉手中接过长鞭,不见用多大力气,一鞭之后,强撑至今的谢十六,竟禁不住发出惨叫。

    取出嘟嘴粗布,谢十六赤红双眼,似疯魔一般大叫。

    “贪官污吏夺我功名,背信弃义之人害我亲人性命!被逼走投无路,我才落草从匪!世间不公,不公啊!”

    “不公?”

    杨瓒覆上顾卿手腕,阻止第二鞭。

    “你有冤屈愤恨,非是残害无辜的理由!

    “主簿挟私怨报复,学政夺你功名,岳家背信弃义,冤有头债有主,你若是亲手屠仇,本官倒敬你是条汉子。”

    杨瓒上前半步,直视谢十六双眼,一字一句,似要剖开他的胸腔。

    “可你做了什么?”

    “落草为贼,沦为海匪,欺压良善!”

    “被你杀戮的村人,何辜?被你手下□□的女子,何辜?你既知失去亲人之痛,如何能对他人的惨痛视而不见?”

    “你杀倭贼,本官敬你。”

    “你害无辜,当为世人不耻!”

    谢十六双眼赤红,张开嘴却没有反驳,亦或是,无从反驳。

    “现今,害你主簿已然伏诛。江浙学政亦被查出勾连赌坊,收受贿赂,不日将押解京城,交由刑部发落。”

    杨瓒深吸一口气,道:“如你心中还有良善,便该睁开双眼,看看那些被你害死的百姓,看看沉入海中的累累尸骨,看看不堪受辱,疯癫自尽的女子!”

    “义贼,义匪?你也配!”

    自见过海匪-暴-行,杨瓒心中便积压一股郁气,久久不能释然。

    谢十六从匪,其情可由。然其戕害无辜,其罪难恕!

    “本官可以告诉你,无论你做了什么,递出什么样的投名状,本官都不会饶你!”

    低下头,谢十六沉默了。

    许久,方沉声道:“大人可知,倭贼可灭,海匪却除之不尽。”

    “本官知道。”

    “大人可知,在下寻上戴铣,递出两份名单,便有了受朝廷招安的心思?”

    杨瓒不语。

    谢十六猛然抬头,惨笑道:“大人可知,如在下不出海岛,不带走-强-弩,不刻意隐瞒消息,十艘兵船,便是翻上一倍,也将折戟沉沙,葬身海中?”

    杨瓒仍是不说话。

    谢十六惨笑更甚。

    “当年,我为里中村人仗义执言,得罪掌管徭役主簿。被助之人,非但没有心存感激,反视我如洪水猛兽。”

    “我落魄之时,无一人相助。功名被夺,族中竟联手夺我田产!我从海贼,第一个告发我的,竟是被我相助,减免徭役的村人!”

    说到这里,谢十六腮帮抖动,牙齿咬得咯吱作响。

    “作恶多端,理当千刀万剐。我犯的罪,我认!”

    “圣人言,以直报怨,以德报德。”

    “我只问大人,此等忘恩负义之徒,何称良善?该不该杀!”

    最后一言,字字锥心。

    “命陨你手者,可是你话中之人?”

    杨瓒看着谢十六,沉声道:“本官仍是那句话,冤有头债有主。你受到不公,心怀怨恨,本官可以理解。但被海盗杀戮,无辜枉死的百姓,冤情该向谁申诉?”

    必须承认,谢十六的前半生,完全可以用“杯具”来形容。见过命运多舛的,但四周都是白眼狼,悲惨成这样,的确少有。

    不过,这不是他肆意为恶的理由。

    他愤怒,便可以举刀杀戮,奸-淫-掳-掠?

    被害的百姓,又有何辜!

    何况,经过这些年,害他的主簿学政依旧受赇枉法,揽权纳贿。反倒是浙海沿岸村落,附近岛屿的渔人,屡遭横祸。

    说到底,仇恨不过是借口。即便初衷如此,随戕害无辜,也早已变质。

    无心同谢十六废话,能问出硕鼠也好,问不出也罢。多费些力气,早晚有清算一日。

    将谢十六交给顾卿处置,杨瓒令番商阿奇兹带路,走到关押阿卜杜勒兄弟的囚室前。看着被鞭声惊吓的大食人,笑得温和。

    “听回报,尔等欲投诚?”

    不知为何,见到杨瓒的笑容,阿卜杜勒兄弟竟然齐齐打着哆嗦,牙齿咯咯作响,仿佛眼前站着的不是大明官员,而是手持镰刀的死神。

    “回话!”

    校尉不耐,大声喝斥。

    阿卜杜勒兄弟忙伏在地上,抖着声音,结结巴巴道:“小的、小的有整船黄金宝石,献、献给大人!”

    用黄金宝石换得自由,趁机寻得利益,已是想都不敢想。

    兄弟俩只望杨瓒能高抬贵手,饶他们一命。

    “黄金,宝石?”

    听闻此言,杨瓒生出和番商同样的疑问。

    船都已经烧掉,东西能藏在哪里?

    “小的还有三个兄弟,假充海外番邦使臣,持假冒官文到台州府市货。两艘海船,现停海门卫,大人遣人查探,便可知究竟。”

    杨瓒挑眉,假冒番邦使臣,亏也能想得出来。

    这些大食人难道不知,消息递送入京,当场就会露馅。

    阿卜杜勒壮起胆子,小心道:“只要打点妥当,多送些金银,即刻。”

    钱送到位,非但能市货,运气好,还能得朝廷赏赐。

    当然,风险也是极大。

    阿卜杜勒的父亲和叔叔,就是运气不好,遇上耿直不阿,摆袖却金的地方官,船扣下,人也被咔嚓。

    虽有前车之鉴,无奈利益动人,阿卜杜勒兄弟又走上父亲和叔叔的老路。

    只不过,冒充使臣的没露馅,和海盗交易的却被抓住。连惊带吓,三下五除二,一股脑全都说了出来。

    究其根本,为了保命,甭管亲爹兄弟,都可以出卖。如果杨瓒愿意留他们性命,还可以交出海图,寻到更多金银。

    “有一处海岛,是佛郎机人补给之处,经常有满载金矿石的帆船经过。小的还听说,佛郎机人发现了新的大陆,那里遍地黄金,河流里都是金子。”

    听完大食人的话,杨瓒陷入沉思。

    半刻之后,忽然转身离去,片语不留。

    大食人伏在地上,完全傻眼。

    这是说通还是没说通?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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