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抛来一支千里镜。

    拓拔野举起千里镜,凝神眺望。

    刀戈如林,旌旗飘飘。青铜大旗下乃是一辆极为高大的战车,八匹强壮的龙兽纹丝不动,宛如铁铸。

    战车上两名御兽战士肌肉纠结,面色冷峻,手上一枝长近两丈的长鞭斜斜上举。战车两翼,是两个手持青铜长戈的九尺大汉,雄厚的胸肌上纹了个古怪的凶兽图腾。战车后端两翼,一个弓箭手手持六尺长弓,另一个近卫士持

    盾握刀,昂然而立。

    这六名战士都巍然不动,若非衣袂飘舞,远远望去还道是铜铁铸成。

    战车正中铜椅上,一个高瘦的男子端然静坐,颜骨高凸,两腮深陷,宛如骷髅。白色的八字眉斜斜乳拉,灰色双眼似闭非闭,突然朝拓拔野电扫而来,亮起一道凶冽无匹的白芒。

    拓拔野微微一惊,相隔二十余里,竟能感觉到那男子陡然绽放的尖锐杀气。

    虽不知他是何方神圣,但岂能示弱?当下微笑对望。

    那男子目中光芒登敛,冷泠地盯了他片刻,又缓缓闭上。右手枯瘦,斜握青铜旗杆,尖尖的双耳微微动弹,右手轻转,旗杆便缓缓转动,指挥大军调度。身上那宽大的黄袍在风中鼓舞不息。

    洛姬雅抿嘴笑道:“你瞧见那个骷髅头啦!那人便是当今土族四大将军之一的王亥。”

    六侯爷一拍大腿叫道:“他奶奶的紫菜鱼皮,我道是谁,原来是那个老色鬼!

    据说他府中的七十二位……”突然瞥见真珠一双澄澈的大眼盯着自己,连忙硬生生

    地将“美女”二字吞了进去,改口道:“……家奴,极是厉害,嘿嘿!”

    洛姬雅格格脆笑:“是么?这倒奇了,我怎地没听说过?”

    拓拔野瞧这情形,也猜出大概,笑道:“侯爷果然对天下大势了如指掌。”

    六侯爷传音得意道:“那是自然!本侯游历天下十余年,对天下美女分布如数家珍。他奶奶的紫菜鱼皮,倘若侯爷我哪天兴致勃发,画下一张《大荒寻芳谱》,加上本侯爷的心得批注,那可比你那本破烂不堪的《大荒经》广受欢迎得多了。”

    拓拔野见他厚颜无耻自吹自擂,也不禁大笑。

    六侯爷咳嗽一声,笑道:“是了,听说这王亥很能打战,手下骑兵颇为剽悍,纪律又严明得紧,是大荒几大劲旅之一。”

    拓拔野虽不知此人底细,但瞧他指挥大军井然有序,战兽士卒不动如山,果然是极有战斗力的虎狼之师。

    洛姬雅却撇嘴“呸”了一声道:“大荒中名不副实之辈太多了!这老骷髅瞧起来精明强干,却是装腔作势。养养马兽倒也罢了,行军打战,哼哼……”她那张娃娃脸上突然老气横秋,令拓拔野不禁莞尔。

    洛姬雅白了他一眼道:“你不信吗?那便随我来吧!倘若这一路上他们敢动你一根寒毛,那便算我输啦!”仰头呜呜吹响玉兕角,驾御着那歧兽朝前缓缓行进。

    白龙鹿欢声长嘶,撒开四蹄飞奔开来。

    夕阳残照,暮色四合,号角声凄迷诡异。山脚下的数万上族大军突然一阵搔动,拓拔野透过千里镜望去,只见那原先泥塑铁铸也似的土族战士,脸上纷纷露出恐惧之色,朝此处望来。那青铜大旗接连挥动了三次,众兵士才恢复镇定,重新目不斜视地列队待命。

    拓拔野心道:“原来这妖女在土族中的声名竟是如此之响。”

    拓拔野两骑四人中速行进,与上族大军相距三、四里之时,听见一个又乾又冷的声音道:“流沙仙子,想去灵山么?”想来便是那大将军王亥。

    洛姬雅格格笑道:“你管得着么?”

    那声音冷冷道:“上山我管不着,下山我就非管不可了!到了那时就休怪本将军无情了!”

    洛姬雅冷笑一声,毫不理会,只管吹奏那玉兕角:号声愁云惨雾,鬼哭神号,

    真珠听了心中发毛,直想钻入拓拔野怀中。

    那杆青铜大旗缓缓挥舞,土族大军宛如浪潮般朝两侧翻涌开来,自动地让出一条大道。

    白龙鹿纵声长嘶,上族众马兽纷纷搔动,最前的两只龙马昂首踢蹄,惊嘶不已。突听一声雄浑号角陡然响起,众兽登时安静下来,唯有两匹受惊龙马兀自惊鸣打转,座上骑兵二话不说,跳下马来,白光一闪,手起刀落,登时将马头一气斩下。

    鲜血喷射,马头飞出一丈多远,口中惊嘶依旧。无头马身朝前冲了十余丈,方才倒下。真珠瞧得不忍,立时将眼睛闭上。

    众兽慑服,任凭白龙鹿怎生嘶吼,再也没有搔动者。

    四野寂静,残阳照在万千旗幡上,风声猎猎。两旁刀戈林立,光芒闪烁。号声呜咽,白龙鹿的嘶鸣声、那歧兽的振翅声显得格外刺耳。拓拔野四人从土族大军中缓缓穿行而过。

    那王亥脸色阴沈,坐在战车之上居高临下,灰色眼眸冷冷地望着拓拔野四人。

    瞧着拓拔野满脸微笑地策兽缓行:心中突然有一种奇怪而荒唐的感觉:这俊逸洒落、镇定自如的陌生少年,竟比灵山上的那人还要危险!当他的眼光与拓拔野相对之时,这种不祥之感便更为汹涌强烈,脑中轰然作响,仿佛瞬间预感到可怕的未来。有一刹那,他竟蓦然冲动得想要拔身而起,下令三军将这少年万箭射死:永绝后患;但想到那流沙仙子,想到此行目的与如山军令,终于全力克制,拳头紧握青铜旗杆,青筋暴起,指甲深深地扎入手掌,沁出鲜血来。

    一直到拓拔野一行远远地出了军阵,他那汹涌的心潮才缓缓平静下来。汗水从背上流下:心中又是颓唐又是懊悔。

    出了土族人军三里开外,拓拔野犹可感觉到王亥那凌厉的眼神与刀锋般的杀意,仿佛芒刺在背:心中诧异,不知这骷髅似的男子,何以对他如此强烈的莫名敌意。

    六侯爷哈哈笑道:“仙子果然了得,这数万土妖竟连正眼也不敢瞧我们一眼。”

    洛姬雅得意道:“那是自然。况且在这灵山脚下,不到万不得已,他们敢撒野么?”

    拓拔野又想起那曰洛姬雅说道前往灵山之时,御风之狼吓得立时逃之夭夭,不知这灵山究竟有何奇异之处,竟让大荒中人如此敬畏?当下出言相问。

    洛姬雅抿嘴笑道:“你的那本书上不是写得明明白白么?这灵山乃是远古大神伏羲死后所化,他的头发呀、寒毛呀全长成了花花草草。据说普天之下所有的花草树木,这灵山上几乎全有啦!所以呢,仙子我才要到这灵山上来。进山之后,莫说三百六十种奇毒,三千六百种也不在话下。”

    拓拔野笑道:“可是如此说来,这灵山也没有什么可怕之处呀?”

    洛姬雅道:“山上各种花草植物都有,自然就引来各种昆虫动物了。这些虫子怪兽里,偏偏绝大多数又都是极为凶暴的毒物,倘若寻常人一不小心上了这灵山,不到片刻钟,就连骨头也剩不下一根哩!

    尤其到了夜里,所有的毒物都要出来活动,一脚踏下,至少要踩着五、六条蛇、七、八只蝎子。”她那沙甜欢快的声音说到这凶险恐怖之事就显得格外悦耳高扬。

    真珠脸色雪白,咬唇道:“那我们这般上山,岂不是危险得很么?”

    洛姬雅瞟了她一眼,格格笑得花枝乱颤,道:“好妹子,若是怕踩着蛇蝎,便让这两位哥哥抱你吧!”

    六侯爷咳嗽一声道:“如此凶险之事,本侯是万死莫辞了。”

    真珠飞红了脸:心中却是依旧害怕不已。拓拔野在她耳边低声笑道:“放心吧!流沙仙子若没有必定把握,又怎敢带我们上山?”

    真珠被他这般在耳畔吹气低语,登时一颤,浑身酥软,双颊滚烫。没有听清他说什么,但心中迷乱欢喜,早已将害怕之意忘得一乾二净。

    六侯爷心下发酸,摇头叹道:“能不认输吗?拓拔磁石一句话,竟可抵挡万千毒物。”

    四人穿过一片矮矮的树林,将土族大军远远地抛在身后。数万大军虽然将灵山围住,但距离山脚仍有五里的距离,不敢过于靠近。

    太阳已经西落,天色昏暗。眼见灵山雄伟高峭,耸然天半,已在咫尺之遥,只需再过一片树林,便可到灵山脚下。晚风微凉,虫声密集,四人忽然听见风中传来

    低低的话语声,透过前方的树林,隐隐约约看见点点火光。

    六侯爷奇道:“难道山脚下还有土族军队么?”

    洛姬雅甜声笑道:“他们哪敢到这山下?这山下都是等着灵山十巫看病的人。”

    拓拔野讶然道:“灵山十巫?是了!《大荒经》上说灵山十巫是伏羲十指所化,很有些神力。”

    洛姬雅道:“对啦!那十个讨厌鬼便是这灵山的守护神,天天在这山上赖着不走,山上的花草全由他们霸着,谁也不许碰上一碰。这十个讨厌鬼又贪心得很,灵山上没有的药草,他们也变着法儿想弄到手,所以就想出了个不要脸的法子,在山脚下开诊看病。”

    六侯爷奇道:“看病?”

    洛姬雅哼了一声道:“可不是么?那十个讨厌鬼自以为是天下医术最高之人,又精通草药,就在山脚下搭了个破棚子看病。凡是前来问诊的,必须缴纳灵山上所没有的草药一株,然后由他们根据病情、病因以及病人身份,定出最后要给多少株奇异药单。倘若少了一株,他们也决计不医。”

    六侯爷笑道:“这倒有趣得紧,倘若那病人所要服用的药草偏生也是罕见之物呢?”

    洛姬雅冷笑道:“那十个怪物只管出药方,不管配药,若要配药,便要与他们交换等量的罕见药草。

    否则你就是得了药方,也是照样没治。”

    拓拔野皱眉道:“天下哪有那么多罕见药草?来这看病的人岂下是大多都不得医救吗?”

    洛姬雅道:“那还用说?不过那十个讨厌鬼说得也有道理,天下奇珍药草是至宝之物,相比之下,人命又值几何?岂能为了贫贱的人命平白浪费了珍稀药草?”

    这歪理由她说来,竟是振振有辞。

    拓拔野啼笑皆非,心道:“是了!在这妖女心里,人命确实比草菅还要不如。”

    说话问,四人已经穿林过河,来到灵山脚下。暮色中灵山迫面而来,气势高峻,彷佛时刻要倾压倒下。山脚下一道高三丈的粗壮荆棘林沿绕山势,迤逦蔓延,

    将山里山外隔离开来。山外平地上数百个帐篷星罗棋布,篝火熊熊,无数的人影在火光下拉长拉短,变幻不定。

    风中满是花香与青草的气息,偶尔夹杂着说不出的腥臭之味。相较之下,篝火之上翻转的烤肉所散发的肉香,倒没有那么浓郁。

    山脚东南方,那道荆棘林拱成一个圆门,此刻圆门已经被一道荆棘挡住。圆门之外,是一个极为简陋的草棚,其中放了一张圆木,权充桌子,两个圆石放在旁边,此外再无一物。想来这便是洛姬雅所说的灵山十巫用来看病的“破棚子”,这三字倒果然十分恰当,拓拔野触目莞尔。

    草棚南侧此刻竞排了一条五、六百人的长队,蜿蜿蜒蜒,一直排到距离他们十余丈的地方。每人手中都拿了个牌子,画了一个奇怪的符号。

    拓拔野四人缓缓前行,四下扫望。洛姬雅道:“这里全是等着看病的人啦!

    那十个讨厌鬼夜里休息,只有白天才各抽出半个时辰看病,所以他们便住在山下,领了牌号,在这排队候着呢!”

    拓拔野看山下众人,多半面黄肌瘦,满脸倦容,还有一些躺在帐篷中奄奄一

    息。即便坐在篝火旁的众人也是面无表情,呆呆地坐着发楞,彼此之间绝少谈笑。

    偶有说话,也是泪光泫然,甚至相抱痛哭:心下不由恻然。

    经过那数百人的长队时,突然窜出几个贼头贼脑的汉子,探头道:“喂!要牌子吗?”

    六侯爷讶然道:“什么牌子?”

    一个三角眼大汉瞪眼道:“这还用说?当然是看病的牌子啦!”从怀中神秘兮兮地掏出一个木牌,上面写了两个奇怪的字,瞧起来倒是与旁边排队众人手中的牌子相似。

    六侯爷笑道:“多谢了。”

    伸手去拿。那三角眼汉子猛地退后,骂道:“稀泥奶奶的,你当老子是你爹哪?平白无故送给你?”

    另外几个汉子哈哈笑道:“稀泥奶奶,哪儿来的榆木脑袋。”

    拓拔野心下分明,这几个汉子必是专门靠卖这牌子生财的了,当下故意道:“这牌子是几号的?开的什么价?”

    三角眼嘿嘿道:“这位公子,这牌子是第二十七号,明曰正午过后,不消半个时辰,就可轮着了,价格好说。”伸出一个手掌在拓拔野面前晃了晃。

    拓拔野笑道:“五棵药草吗?”

    三角眼呸了一声道:“我要那破草作甚?稀泥奶奶的,编草鞋么?自然是黄金了,五百两黄金。”

    六侯爷笑骂道:“他奶奶的紫菜鱼皮,你不是明摆着抢吗?”

    三角眼斜睨他一眼,冷笑道:“你的命不值这钱么?”从怀里又掏出一个牌子,在手心里拍得“啪啪”乱响道:“这个便宜,只要五两黄金,不过你得排到五曰后的下午。若是那十位祖宗心情不好,看了一半突然又不看了,只怕还要拖到七、八天后,到时不知你还有气没?”

    拓拔野指着那排队的众人道:“那他们呢?”

    三角眼冶笑道:“你别瞧他们排得靠前,手上的号最早都要到明曰黄昏。前四十个牌子,都在爷爷我这呢!”指着远处几个华丽的帐篷,道:“那不,今曰来了不少贵族长老,都从我这买了牌子,明曰一大早,最先轮到的是他们。”

    三角眼嘿嘿笑道:“五百两黄金你还嫌贵?今曰午后来的那位公子,出手阔绰得很,二话不说就是一千两黄金,结果来了不到半个时辰,就轮上他啦!这钱财乃身外之物,命都没了,还要钱财干嘛?”

    洛姬雅早听得不耐,侧过身,对着那三角眼嫣然笑道:“这位大哥说的是,黄金比起姓命来算得了什么?”

    三角眼见她甜如苹果,美若春花,早巳神魂飘荡,结结巴巴地说不出话来,色咪咪地直吞口水。突然惨叫一声,将手中的牌子丢了出去,双手刹那间变得黑肿,“扑”地一声,十指仿佛香蕉般剥裂开来,一路翻卷。血肉紫黑,簌簌掉落,片刻间双手只剩下青紫色的骨头。

    六侯爷哈哈笑道:“这黄金拿得烫手么?”

    三角眼汉子嘶声惨叫,众人纷纷瞧来,无下骇然。洛姬雅甜笑道:“这位大哥,明曰中午之前,你全身皮肉都会脓肿掉落,正午一过,便会变成一具骷髅骨啦!所以还是快快去排队吧!”突然蹙眉叹息道:“哎呀!险些忘了,明曰正午之前的牌子你都卖给别人啦!”啧啧长叹,不胜同情。

    真珠看得害怕,别过头去。拓拔野虽觉洛姬雅手段毒辣,但这群牌贩子在旁人姓命攸关时敲诈勒索,太过可恨,因此倒也觉得心下太快。

    三角眼满地打滚,发出杀猪似的哀嚎声。

    那几个牌贩子瞧得面色大变,见势不妙转身便逃。洛姬雅冷笑道:“你们既有这么多牌子,那便好好地看上一回病吧!”十指轻弹,那几个大汉齐齐发出惨叫声,皮肉腐烂,焦骨毕现,倒在地上疼得直欲晕去。

    众人大快,虽然疾病在身,但脸上均露出难得的笑容来。

    一群黄衣大汉挥舞长刀从远处冲来,大呼小叫道:“稀泥奶奶的,到灵山来捣乱吗?”

    洛姬雅格格娇笑,脆声道:“不错,仙子我就是来此捣乱的!山上的十个妖精听好了,大荒第一毒神流沙仙子与神农弟子大荒第一药神拓拔野,来找你们的麻烦啦!”

    那歧兽急速扑翅,在“那七那七”的杂讯中飞也似地穿过迎面冲来的众黄衣大汉,朝山上奔去;错身刹那,众黄衣大汉纷纷惨呼摔落。

    白龙鹿欢声长嘶,穷追不舍。拓拔野哈哈大笑:心中却大为诧异:“神农弟子大荒第一药神?这妖女怎地知道我与神农的关系?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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